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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窗春囈卷下

  金安清著

  32傾軋可畏

  33中外通商

  34御將之難

  35改鹽法

  36淮鹺忘本

  37國初愛民

  38金穴

  39尚書愛才

  40荻莊羣花會

  41小孤山聯

  42琵琶亭聯

  43滄浪亭聯

  44三聯合美

  45孝廉陣亡

  46參戎異才

  47奇士被害

  48河廳奢侈

  49豪富二則

  50書契聖手

  51古人精幹

  52異才致富

  53廣陵名勝

  54秦淮粉黛

  55金陵勝地

  56潰河事類誌

  57司馬好古

  58公子浪游

  59叫名讀書

  60銅人寫字

  61部吏口才

  62大臣多耆艾

  63樞堂

  64戶部為六部首

  65翰林清苦

  66因富起疑

  67大臣抗直

  68奏對不可含糊

  69部曹才學

  70外官廉潔

  71四遠馳名

  72館閣書變體

  73三老一變

  74世風日替

  75阿財神

  76河防巨款

  77嚴正成神

  78罷官得官

  79音通乎政

  80方靴漸廢

  81衣服尚多

  82零星顛倒

  83服色宜慎

  84品蘭

  85百香精舍

  86萬廉山事四則

  87清江浦

  88維揚勝地

  89事有前定

  90河工最重

  91大富必大壽

  92都天會

  93陋規一洗

  94鹽務五則

  95書畫遭劫

  96孫春陽茶腿

  97蘇州頭

  98首府首縣

  99衙參不准單見

  100禁煙疏

  ○32傾軋可畏

  廊廟間傾軋之風,始於和珅,其時雖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韓城、董富陽則循循如屬吏矣。

  余族祖方雪公在吏部極有聲。一日和笑語:「京察已記名,不日可外任,當以上海道處君何如?」不及數日,果命下。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里內,例應迴避。」和曰:「君太迂,此細事,何足問哉!」公終不自安,到省後即自行具呈督撫,奏入,與江寧鹽道對調。和大恚。未二載,值高郵冒賑案發,已訊結,和奏上曰:「歷任藩司失察,亦宜嚴議。」上深頷之,公遂落職。蓋公曾署藩司兩次,和記憶極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蓋和之才實為嚴世蕃之亞,機械百出,無形無聲,有非可意料也。

  道光初,蔣襄平以直督同召值軍機處,上眷甚渥,曹文正憎之。琦侯降調,上忽問曰:「兩江乃重任,當求資深望重久歷封疆者與之。」曹對曰:「以那彥成為最。」上曰:「西口正多事,何能往?」文正不答。又少頃,上乃指蔣曰:「汝即久歷封疆,非汝無第二人。」議遂定。襄平出語人曰:「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旨,當面排擠,真可畏也。」阮文達亦不為曹所喜,上一日偶問曰:「阮元歷督撫已三十年。甫壯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對云:「由於學問優長。」上復詢曰:「何以知其學問?」曹對云:「現在雲貴總督任內,尚日日刻書談文。」上默然,遂內召。蓋曹素揣成皇帝重吏治、惡大吏廢弛也。

  ○33中外通商

  西洋各國,上古不通中土。明中葉,始有葡萄牙人航海來粵,賃居濠境地,即今之澳門,而俗呼之為大西洋。嗣後則佛蘭西繼之,荷蘭繼之,所謂紅毛夷也。本朝欽天監用西人,亦皆其最近諸邦。若英吉利則絕遠,至康熙末始來通市。花旗即美利堅,港脚即普魯斯,白頭即五印度,來者益夥,而朝廷制度森嚴,無敢與之交結。粵之洋商亦惟十三行主其貿易,此外莫有問津者。

  乾隆五十九年,奉表入賀,召見便殿,不責以中國儀注。禮畢,使由內地行走。沿路以嚴兵護送,以軍機大臣松筠偕行,而兩廣總督長齡至梅嶺接護。高宗純皇帝洞見遠人情款,寬嚴操縱,無不中竅,西人畏而懷之,無可起!。所乞天津、寧波兩處給一小島,以便屯貨,卒未允行。

  迨嘉慶十三年粵督吴熊光任內,西人已漸桀驁,用兵船入內洋要挾矣。至二十一年復入貢,戶部尚書和世泰不諳先朝掌故,遞請照屬國拜跪禮。至期,上升正大光明殿,而使臣不肯入內,上大怒而罷。自此益輕中國焉。至道光十三年,盧坤任粵督,又有如吴熊光之事,遷就完結,氣燄益張。海關洋行需索抑勒,每年多至千萬,西人不能堪,天高聽卑,久必決裂,固不待禁煙之肇!也。

  燒煙之役,實由於廣府余保純之承望風旨,而洋商伍姓相與謀,冀以塞星使一時之責,徐圖彌補,非出自洋人之本志。乃林文忠公惑其說,遂成非常之舉。使當日先查洋行、海關之弊,而施其惠於洋人,夫然後令其自行禁止,以情理曲喻,未必不從。總由中西隔絕,於西洋之情偽無從周知,致措施未得其當耳。天運使然,人謀亦難以主之。吁!可嘅也。

  ○34御將之難

  粵匪初起,僅數千人,然皆亡命驍悍,有必死之志。承平日久,兵不任戰,向榮雖宿將,而深沈蒼猾,每耻功非己出,不肯盡力。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首與之忤,向已袖手。乃賽相至軍,調烏都統,烏性忠直,與向冰炭,圍賊於永安半年,卒使突圍去。至烏陣沒,賊圍桂林,向始一盡其技,湖南守城數月,使伏兵龍尾塘之說,向能助江忠烈力爭之,賊盡久矣。大抵其心薄視諸將,養寇自資,大權一日不在己,賊患一日不可減。迨奉欽差大臣之命,賊勢已張,雖尾追東下,力扼金陵,東南不為無益,而所失已不償所得矣。御將之難,古今一致,粵西之壞,如林文忠道卒,即以徐督往,而以葉攝督篆,則羊城洋務,不致無人;而以本省總督親往,上下一氣,調兵調餉,一無阻撓,雖徐才不必過人,而視客官孤寄,動輒掣肘勝矣。及李文恭薨,周文忠病,賽相無功,再命徐往,則火已燎原,虎已出柙,徐之識力非戡亂之倫,益不可為矣。

  ○35改鹽法

  陶文毅改兩淮鹽法裁根窩,一時富商大賈頓時變為貧人,而倚鹽務為衣食者亦皆失業無歸,謗議大作。揚人好作葉子戲,乃增牌二張,一繪桃樹,得此者雖全勝亦全負,故人拈此牌無不痛詬之。一繪美女曰陶小姐,得之者雖全負亦全勝,故人拈此牌輒喜,而加以謔詞,其褻已甚。文毅聞之大恚。乃具摺請另簡鹽政、辭兩江兼管,上意不允。一二年後,其謠亦遂息。然「印心石屋」,江南名勝皆建亭摹刻,惟平山堂一所,則以木板釘護,余頗訝之,蓋為游人以鐵椎鑿去其名也。怨毒之於人如此,亦可懼矣!

  ○36淮鹺忘本

  俞陶泉都轉吏治精敏,任淮鹺數年尤有奇效。其座師為卓相國秉恬,時以侍郎主江南試,以庫案賠款,索助千金,俞勿應。試竣,還京過揚,俞往謁,適有鹽大使錢某亦在焉。錢為卓之座主次軒觀察子,卓乃引錢上座而處俞於下。錢乃俞屬吏,謝不敢,卓強之。坐次,乃垂涕謂錢曰:「我輩非師門無今日,然目下時風,率皆忘本,是可慨歎!」遽執錢手入後艙午餐,置俞於外,俞慚恨歸。不數日遂卒。俞雖失弟子禮,其為卓所窘辱,固屬咎由自取,而卓之所為,幾使俞無地自容,似亦未免太過矣。

  ○37國初愛民

  我朝斂民最薄,國初歲入僅一千數百萬,載在京江張相國集中。雍正一朝整理各省關稅,乾隆一朝整理各省鹽法,因而戶部歲入多至四千二三百萬。然大半取之商,不盡取之民,所謂重本抑末也。

  乾隆六十年中,各省絕鮮大水旱,故百姓充實,丁糧鮮逋欠者。蓋朝廷日以民事為重,慎擇疆吏,凡監司以下至牧令,皆以才德自奮,雖不盡廉平,而地方咸日有起色,百廢具舉故也。

  嘉道之間,此風衰矣。國與民皆患貧,奸偽日滋,禍亂相繼,士習益漓,民心益競,其由來也甚漸,其消息也甚微。綜核名實,反樸還淳,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致力也。

  ○38金穴

  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錢亦最糜。東南北三河歲用七八百萬。居度支十分之二。一由於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諸事皆由官給值,繼而嘉慶中戴可亭河督請加料價兩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萬,東河二百數十萬,北河數十萬。其中浮冒冗濫不可勝計,各河員起居服食與廣東之洋商、兩淮之鹽商等。凡春闈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罷官之游士,皆以河工為金穴,視其勢之顯晦為得贐之多寡,有隻身南行,自東河至南河至揚州至粵東四處獲一二萬金者。至道光末年,國用大絀。湘陰李石梧尚書督兩江,詢余以節帑經久計,余對曰:「積弊已深,操之急,徒生亂耳。千金之隄,一蟻穴足潰之,未可以國事嘗也。必十年而後可。」公曰:「次第行之誠善,亦有說乎?」余對曰:「首三年當定年額三百萬。以一百萬支常年歲修,一百萬辦緊要工段,一百萬為各官公費用度及游士部胥之安置。行之三年,凡緊要工程已具,減為二百萬;再三四年減為一百五十萬;再三年減為一百萬,則無可再減,而通工固若金湯,無懈可擊。而十年之中,崇實黜華,慎選人才,省官併職,風氣亦必大變。且樽節之實效遠著,朝廷知之,四方信之,雖有誅求責望,亦必日有所減。十年之後,歲需一百萬,仍可永慶安瀾,而官與民皆有高枕之樂。究其實,五十萬即足於公事,其五十萬仍以贍公中之私而已。」尚書深賞其言之深遠,未幾引疾去,此議遂無能行者矣。

  ○39尚書愛才

  尚書性嚴峻。丰采凜然。督兩江,各官股栗,而愛才若命。余時為州佐,時時召與長談。其時河帥為潘芸閣,以治河著聲,年老多弛事,畏公嚴峻,先自劾行矣。公攝河篆,謂余曰:「國帑若是支絀,而潘歲糜度支數百萬,厥咎綦重。特以翰林大前輩,不欲其暮年罹法,故隱忍之。」余對曰:「潘公 【 (何)】 【 [無]】 罪?」公愕然。余曰:「河督與封疆異,河事一不慎,費帑十萬,民命賑貸猶不與。潘公七載安瀾,所省固多矣。河事當以費為省,未可執一論也。」公乃無言。余則曰:「潘公之罪實有甚於公所言者!」公大驚曰:「豈能比謀反叛逆乎?」余曰:「非也。河工以人才為急,必平時培植之,識拔之,策勵之,成全之,始可為緩急之用。自潘公來,自恃其才猷,人才一道,漫不之省。始而請托行焉,繼則有更甚者,故今日通工文武數百員,求一辦事之才不可得。天變不可知,一旦異警,誰可供任使者?此時雖置千萬金於几案,求風氣之如前,人才之輩出,即以宮保之威望,非致力十年不可,此則大臣負國之最甚耳。」公撫掌擊案稱善者再。曰:「以爾才識,余任兩江五年中必力薦爾為河督。幸自愛。」又問曰:「其巡捕數人,交通關節,宜悉劾之?」余曰:「自來巡捕一差,在棨戟森嚴,誠屬終南捷逕,至於佛門廣大,固已無所用之。」公笑曰:「然。」又問:其幕友楊姓在此開典業,要皆舞文積資。信乎?」余對曰:「楊姓開典,乃其母舅范姓運票鹽致富所貽,不盡由於研食。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開典,不知避嫌,謗由自取。」又問:「一書吏胡姓,交通官場,無弊不作,當籍沒置之極典。」余曰:「此等人城狐社鼠,無大伎倆,不肖者自為熒惑耳,未必官官皆與之往來也。況悖入者必悖出,非廣為結納安得有聲焰,計目前所積已無多金,然吏性奸狡,責之急必多牽引,若遽興大獄,必多投鼠忌器,若審而後輟,不免虎頭蛇尾。驅逐之足矣,不值發千鈞之弩也。」公又曰:「部議用錢,河工獨不可行乎?」余對曰:「河工夷險在指顧間。錢質至重,比運往,已不給於用矣,故不能不用銀。以其一車兩馬,數百里旦夕可至,隨地易錢,足以濟急耳。況公在蘇撫任內已奏明各項不能參錢,獨河費則否,獨不慮前後矛盾乎?」公又問:「通工人才,孰優孰劣?」余對曰:「此時人才不競,到處皆然,不獨河工。在屬員大都循分供職,在上司不過節短取長而已,優與劣無大異也。」公遽曰:「即同一循分供職,亦有長短。」余曰:「知人甚難,虛聲甚不足恃,有頗有名而無實際者,有極闇淡而極可取者,非與之共事,實不敢妄評。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為對,則宮保聞之已熟,無待鄙言。所以殷殷下詢,蓋欲其真知灼見耳。惟某人才具開展,可支緩急;惟某人篤實精細,事事不苟。此外無可註考矣。」

  是日所論十數事,余皆抗論逆其意,公獨深納之,歎為忠直。夫以兩江宮保之重,而許一小吏盡其言,公平時之淵衷偉量,無我見、無容心可知矣。

  ○40荻莊羣花會

  清江、淮城相距三十里,為河、漕、鹽三處官商薈萃之所,冶游最盛,殆千百人,分蘇幫、揚幫。有湖北熊司馬隨官河上,甫逾冠,美丰姿,多文采,尤擅音律,絲竹諸藝,靡不冠場。家雄於資,千金一笑不吝也。一時目為璧人,羊車入市,爭擲果焉。

  春日,羣艷廿四人,仿秦淮盒子會,設讌於淮城之荻莊。其地水木明瑟,廳事在孤渚中,窗櫺四達,繞檻皆垂楊桃杏,渺然具江湖之思。乃相聚謀曰,是日不可無善歌者侑觴,僉曰必約熊郎來。君欣然就之。挾琵琶箏笛先期往,歡讌竟日,執壺觴遍酬羣艷,轉喉作諸曼聲,一坐為靡。臨河觀者數千人,皆以為神僊高會也。酒罷,各出一玩好為纏頭,或珠、或玉、或披霞、或漢璧,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絕倫物,二十四人無一雷同者。蓋皆預以重價購覓於數百里外,備此日之用,計其值殆萬金,為千古未有之豪舉。計熊君所結好於諸人者,殆已十倍過之矣。此為嘉慶中事。數十年,淮人猶能道之。

  ○41小孤山聯

  小孤山在大江中,單椒壁立,銳下豐上,如置石盤盎中,碧蘿紅葉,秋景尤麗。余兩過之。書聯曰:「有美一人,中夜聞五銖環珮;遺世獨立,下游俯兩點金焦。」時人詫為此山之絕唱。

  ○42琵琶亭聯

  九江琵琶亭,余亦有聯曰:「燈影幢幢,悽斷暗風吹雨夜;荻花瑟瑟,魂銷明月繞船時。」皆組織元白本事也。

  ○43滄浪亭聯

  蘇州新修滄浪亭成,應敏齋廉訪囑擬一聯曰:「小子聽之,濯足濯纓皆自取;先生醉矣,一丘一壑自陶然。」

  ○44三聯合美

  黃鶴樓、岳陽樓為大湖南北巨觀,而聯語無甚動人者。余過鄂渚,集古書題曰:「大江流日夜,西北有高樓。」後至岳州有題曰:「對此茫茫百端集,此老惓惓天下憂。」三醉亭亦題曰:「一月二十九日醉,百年三萬六千場。」一時傳誦,以為合作。

  ○45孝廉陣亡

  臧牧庵孝廉紆青,宿遷人,道光甲午鄉薦。倜儻好談兵,多大略,而性耐勤苦,布衣蔬食,絕世俗嗜好。公車游京師,名籍甚。庚子、辛丑,海疆事起,奕相經奉命為揚威將軍,統兵援浙,奏舉君為參軍,不任職,敬為謀主,所言皆深信之。比抵杭州,惑於知州張應雲之說,寧波府城一戰而潰,遂不支,君乃拂衣去。山居十餘年,周文忠屬其集鄉民二千人駐宿州,自為一旅,屢破巨捻。文忠薨,接任者忌其才,上密疏將誅之。適轉戰至瀘州以南,連復桐、舒數城,賊恨甚,誘使入伏,重圍殲焉。奉旨以三品銜贈恤。

  君伉爽任氣,目無王公,忌者以恒例束縛之,君自審無全理,故蹈白刃如飴焉。

  曾文正得之於周文忠,亟重之。使君不死,皖北之捻,不致擾攘十數年也。

  ○46參戎異才

  師庾山參戎,余之妻兄,揮霍豪邁,始從事河工,繼而帶兵勦賊,紀律嚴整,能用衆,雖以十萬烏合隸之,數日後即部勒成軍,真異才也。

  第性豪侈,廚傳豐美,姬侍皆殊色,好結交士大夫,人多稱之。在杭州,賃居金衙莊,園林為一城冠,綠窗朱戶,翠袖紅裙,座上客常滿。余每酒酣,輒笑之曰:「君自命蓋世豪傑。以吾意度之,必死婦人女子之手。君年漫暮,盍以雛鬟中尤麗者見贈,以省他日賣履乎!」師大笑而頷之。未幾,以偏師千人防婺源,困於賊,以槊自刺其腹死。君本可不出省,特以費用日廣,無以取悅閨房,外防冀有獲,遂殉難焉。余之言騐矣。

  君好負氣。余曰:「使我二人對陣爭衡,日施一二小計,可使君一憤而卒,不張一弓、不折一矢也。」君無以應。然其才畧,武人中至今未見其偶云。

  ○47奇士被害

  錢東平,名江,吴興奇士也。少從官粵東,英人據香港,君草檄集壯士三萬人,訂期往襲之。洋商大懼,迫督撫拘囚之,以滋事發新疆。林文忠在戍所深賞之,賜環時,屬將軍免其罪,同入關。在都遨遊公卿間,跅弛好大言,黃樹齋司寇引為同志。

  咸豐三年,賊陷金陵,江北震動。雷鶴皋星使奉命防河,君慫恿起義師於裏下河,駐僊女廟,數日間得勇數千人,餉數十萬,軍威甚振。其戚沈姓,君薦之入幕,屢以文字被譙讓,心銜之,讒於雷,謂君將奪主其軍,左右細人復萌蘖之。雷乃設伏邀君至,語小不合,羣刃交至,遂被害。乃以謀叛入告,亦沈所作也。

  君揮金如土,以布衣名動海內,然處事多疏。余於廣座中,每誚其無才,特以氣蓋一世而已。死後人皆咎雷之忍,余則曰:「雷之有德於錢至矣。以錢之疎誕,不出一月,非為賊擒,必為下所殺,一生底裏盡矣。今雖寃死,而天下惜之,此其為德乎為怨乎?」衆無以難。

  沈姓後亦落拓無生理,臨終時,自嚙其舌至數十段,人皆謂錢之陰報也。

  ○48河廳奢侈

  河廳當日之奢侈,乾隆末年,首廳必蓄梨園,有所謂院班、道班者,嘉慶一朝尤甚,有積貲至百萬者。紹興人張松庵尤善會計,壟斷通工之財賄,凡買燕窩皆以箱計,一箱則數千金,建蘭、牡丹亦盈千。霜降後,則以數萬金至蘇召名優,為安瀾演劇之用。九、十、十一三閱月,即席間之柳木牙籤,一錢可購十餘枝者,亦開報至數百千,海參魚翅之費則更及萬矣。其肴饌則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罷不止,小碗可至百數十者。廚中煤爐數十具,一人專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進,則飄然出而狎游矣。河廳之裘,率不求之市,皆於夏秋間各輦數萬金出關購全狐皮歸,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從其類,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顏色皆勻淨無疵,雖京師大皮貨店無其完美也。蘇杭綢緞,每年必自定花樣顏色,使機坊另織,一樣五件,蓋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馬褂也。其尤侈者,宅門以內,上房之中,無油燈,無布縷,蓋上下皆秉燭,即纏足之帛亦不用布也。珠翠金玉則更不可勝計,朝珠、帶板、攀指動輒千金。若琪{王南}珠,加以披霞挂件則必三千金,懸之胸間,香聞半里外,如入芝蘭之室也。衙參之期,羣坐官廳,則各賈雲集,書畫玩好無不具備。昔琦侯為兩江,賞一手卷,乃元人王野雲龍舟圖,中繪數千人面目無一同者,已還價一千五百金,次日詢之,則中河廳萬君以二千金購之去矣。琦遂劾萬,終身以此廢棄焉。

  同時奢靡者為廣東之洋商,漢口、揚州之鹽商,蘇州之銅商,江蘇之州縣,其揮霍大半與河廳相上下。廣東、漢口予所未至,但耳聞而已。道光中陶文毅改票法,揚商已窮困。然總商黃瀠泰尚有梨園全部,殆二、三百人,其戲箱已值二、三十萬,四季裘葛遞易,如吴主採蓮、蔡狀元賞荷則滿場皆紗縠也。黃之子小園與予交好,予至其家,晨起則小碗十餘,各色點心皆備,粥亦有十餘種,聽客所嗜。予訝其暴殄,其僕則曰:「此乃常例耳,若必以客禮相視,非方丈不為敬矣。」

  ○49豪富二則

  乾隆中,江浙殷富至多,擁巨萬及一、二十萬者更僕難數,且有不為人所知者,惟至百萬則始播於人口。洞庭山富室尤多,席氏居首,而吾禾王江涇陶氏與之埒,兩姓皆婚媾。一日,陶至席所,自泊舟處至席屋約二里許,夾道皆設燈棚,夜行不秉炬,至則張樂歡讌累日。席謂陶曰:「我所居有未盡善乎?」陶曰:「無他,惟大廳地磚縱橫數尺,類行宮之物。書室牕外池塘欠荷芰耳。」席默然。兩時許,復邀過水榭,則已荷蕖盈目,送客出,廳事地甎皆易為及尺矣。陶乃大驚服。偶至蘇閱絕秀班,優者厭其村老,戲誚曰:「爾好觀,何不於家中演之,但日需風魚、火腿方下箸耳。」是時戲價需二百金。陶歸,遽定一百本,閉之廳事使其自演,無人閱者,一日兩餐,舍風魚、火腿外無他物。十日後,諸伶大窘,乃謝過始罷。

  禾中陶氏外,以查氏、方氏為巨富。方約數百萬,查則天津鹽務敗歸,本逾千萬,返里猶一、二百萬也。所居有內外二園,林壑幽曠,內室尤宏麗,皆仿內式。主人官侍御,歸里幾二十年而歿,閉門不與人通,起居服食皆擬王者。其各外岸派夥更動,皆手書「某人去」,蓋仿邸抄云。查小山有圻即聲山宮詹之曾孫,在天津以鹽務起家,祖父亦為御史,家門鼎盛,與朝貴皆至親,一時煊赫無比。少年以一子承兩房,計產三千萬。年甫四十遽卒。計平生揮霍不下六七千萬,故俗呼曰「遮半天」。其母喪時,三相國並集為之知賓,致花侍御參奏戴大庾,即此事也。中外大寮困乏,無不資之,如陶文毅、百文敏每貸銀率以萬計,取之如攜也。其最著名乃四鼓開正陽門一事。禁門非特旨不能夜開,查在城外讌客,忽有事急於還宅,時有三鼓,乃使其幸客道地,門遂獨啟,以三十萬犒守門兵。此事一時哄傳,以為豪舉。其出京歸吾浙省墓,出國門時,直督差材官十數輩護行至山東,而東撫弁已至矣。至河、漕兩督及江督、蘇撫處亦如之。過關,舟在三里外開關候過。其十八站尖宿鋪張房屋皆一式,蓋每站預派數家丁供帳也。侍妾數十人皆乘輿,後車幾百數。至禾,適閩督閱伍泊南岸,太平鉅艘十數艇,用紅旗。查泊北岸,船之巨而多如之,用藍旗,其聲焰幾出疆吏上。其叔父以侍御在家,與之假二百萬,叔以五十萬與之,不欲而去。

  ○50書契聖手

  往時官場承平之際,上下皆重文字,凡賀禀賀啟,皆駢麗絕工,一記室,脩有千金者。即才學之士,得以遨遊公卿,得高價。其好聲氣者,則書札遍天下,幕客率數十人,各司一技。又蓄善書少年一二十輩,時尚楷書,所謂歐底趙面,皆華實挺秀,十數人如出一手。每有長函,則分手繕寫,刻許已就,合而觀之,不知為衆所書也。即起草亦引紅格,預扣字數,方易於分繕。其尤精者,雖奏摺,可直書不用襯格,且可立書不必坐也。甚至馬上有木架亦可繕摺,此惟軍中有之,稍緩轡寫數行,馳而前復如之,如此數次,摺已繕畢,中途早餐即可拜發,不需時刻也。

  ○51古人精幹

  乾嘉之際,人才無所不盛。姑勿論中外大寮,皆姿禀殊絕,精力過人,八九十猶趨朝待漏無倦容。即下至輿臺厮養、倡優隸卒、商賈童僕,亦各各出人頭地。蓋彼時風尚使然,非精幹不能謀食,苟精幹斷無不遇也。

  百文敏公司記室者,曰周蓮堂,本諸生,改為 【 (立)】 【 [文]】 幕,文敏深信倚之。兩江案牘日數篋,動以千計,過目不忘,有問輒答,人皆憚之。致富十數萬。有蓮塘小影卷子,一時名士如張船山、陳曼生、萬廉山、吴山尊皆有題詠,文敏亦書短古贈之。後來絕無聞矣。

  ○52異才致富

  商賈之中,非異才不能主持,蓋出入數百萬,所用數百人,無官法以維制之,悉賴一己之惠足以感人,一己之才足以服人,始可為保家上策。故余常曰人世有五良:一良相,二良將,三良吏,四良醫,五良賈。統而言之,其良者必洞曉人情者也。如臨川之李太翁,新城之陳太翁,皆可以為百世之法,士大夫所當引以為媿者。

  李以一雨傘至廣西,年已五十餘,屢不得意,至六十三四歲始積聚八千金。挈眷歸,途遇舊交某通判,以虧空拏問,班荊永訣,遽以八千金為代償。不三年,其人升粵西臬,適鹽埠乏人,乃屬公往,開藩庫以五萬金假之,自是所向輒利,未八十已二三百萬矣。年至九十五始終,猶見其孫春湖侍郎入翰林也。六十以前早衰多病,七八十時轉健,齒落復生,八十二猶舉一子。凡江西、廣西善舉,無一不與。蓋天之報善,其陰德不止救某通判一事也。

  陳則業皮匠,終身一錢不苟,合縣有疑難不平,輒就之决,恭儉慈讓,德孚遠邇,人敬之過於理學大儒也。其子以甲科任觀察,有道學名。子孫皆列通顯,富與貴皆集焉。天道清明,異人迭見,彼偽為方嚴廉介者豈不愧乎!

  ○53廣陵名勝

  江寧、蘇州、杭州,為山水之最勝處。江寧濱臨大江,氣象開闊宏麗,北城林麓幽秀,古蹟尤多。蘇州則以平遠勝,所謂山溫水軟也。太湖諸山非不蒨美,而蹊徑率不深。惟杭州之西湖,則烟波巖壑兼而有之,裏山尤深邃曲折,四時皆宜,金陵、姑蘇不能不俯首矣。揚州則全以園林亭榭擅場,雖皆由人工,而匠心靈搆,城北七八里夾岸樓舫無一同者,非乾隆六十年物力人才所萃,未易辦也。嘉慶一朝二十五年,已漸頹廢。余於己卯庚辰間侍母南歸,猶及見大小虹園,華麗曲折,疑遊蓬島,計全局尚存十之五六。比戊戌贅姻於邗,已逾二十年,荒田茂草已多,然天寧門城外之梅花嶺、東 【 (圍)】 【 [園]】 、城闉清梵、小秦淮、虹橋、桃花庵、小金山、雲山閣、尺五樓、平山堂,皆尚完好。五、六、七諸月,游人消夏,畫船簫鼓,送夕陽,醉新月,歌聲遏雲,花氣如霧,風景尚可肩隨蘇杭也。是時阮文達致仕家居,已及八十,每以肩輿游山,憩邗上農桑,與同輩老宿二三人,煮茗論古。白頭一老,如入畫圖,真為承平佳話。迨粵寇之變,遂成干戈馳突之場,而名勝皆盡矣。

  ○54秦淮粉黛

  秦淮河面不寬,南北皆有水榭,寇亂前,珠簾畫舫,比戶皆青樓中人。紅板橋低,紫金山遠,時時見雙槳掠波而來,必有名姝絕艷徙倚其右。端節競渡時,游人尤盛。貢院即在其地,鄉試各官,皆賃居焉。而樓以上,固皆衣香鬢影也,雖道府大員,亦皆藉以流連忘返者,殆近於銷金窩矣。曲中酬酢,風味與蘇杭絕不同,落落有大方家數,鮮脂粉俗態。昔人云:金陵城中,即賣菜傭亦有六朝烟水氣。信然。

  ○55金陵勝地

  金陵城南報恩寺浮圖,高數十丈,巨麗甲海內,每燃塔燈,遠望如火焰山,真奇境也。粵匪以地雷轟之,遂仆。相傳永樂興造,先後十九年,其下磚石,數倍於地上之塔。其時物力之厚,即所謂午朝門石橋已閱五百年而絲毫不動,開國之規模遠矣哉!

  城南四百八十寺,所存尚數十處,而牛首、天闕為最絕,兵燹後無復孑遺。此一刼,千年所罕也。

  金陵城北,岡嶺蜿蜒,林木滃翳,至為幽秀。最著名者隨園、陶谷。陶即貞白隱居之所,而卜宅非其人,無甚足觀。隨園乃深谷中依山厓而建,坡陀上下,悉出天然,谷有流水,為湖、為橋、為亭、為舫,正屋數十楹在最高處,如嵰山紅雪、琉璃世界。小眠齋、金石齋、羣玉山頭、小倉山房,玲瓏宛轉,極水明木瑟之致,一榻一几,皆具逸趣。余曾於春時下榻其中旬日,鶯聲掠窻,鶴影在岫,萬花競放,衆綠環生,覺當日此老清福,同時文人真不及也。下有牡丹廳,甚宏廠。園門之外,無垣墻,惟修竹萬竿,一碧如海,過客杳不知中有如許臺榭也。

  ○56潰河事類誌

  道光甲申十一月大風霾,致高家埝十三堡潰决,洪澤湖全行傾注,淮、揚二郡幾皆魚鼈。宣宗震怒,特派大學士汪廷珍、尚書文孚至南河查辦。乙酉正月,星節甫臨,余方髫齔,隨衆往觀。萬柳園者,清江浦北岸之郵亭也,凡南北往來大官,皆於其地請聖安。是日,自總督、漕督、河督及合屬文武百餘員畢集,旂蓋車馬,街衢為之填咽。諸大府於轅門外坐胡床以俟。少選,先見一材官飛騎至,朗呼曰:「中堂請漕督魏大人請聖安。」惟此一語,而江督孫寄圃相國、河督張蓮舫司空皆知褫職矣。相國即呼清河縣某至,詢曰:「各事預備乎?」蓋其時宸怒不測,凡桎梏、鋃鐺刑具皆不可少也。司空家丁以空梁帽及元青褂獻,相國遽止之曰:「姑稍俟。」未幾,兩星使入行館。漕督入請聖安畢暫退。旋呼三人聽宣諭旨,隨帶司員四人自中門出,手捧硃諭,於香案前鴈行排立,三督皆跪,司員居首者持諭朗宣,至「孫玉庭辜恩溺職,罪無可逭」下即止,復徐徐曰:「皇上問孫玉庭知罪不知罪?」相國乃免冠連叩,敬答曰:「孫玉庭昏憒糊塗,辜負天恩,惟求從重治罪。」語畢又連叩崩角。始傳諭曰:「着革去大學士、兩江總督,再候諭旨。兩江總督着魏元煜署理。」宣畢,漕督乃九頓謝恩。再傳諭:「張文浩剛愎自用,不聽人言,悮國殃民,厥咎尤重。」又宣曰:「皇上問張文浩知罪不知罪?」河督時已易冠服,乃伏地痛哭,自稱:「罪應萬死,求皇上立正典刑。」續又宣曰:「上諭:張文浩着革職,先行枷號兩個月,聽候嚴訊。」遂呼清河縣取枷至,枷乃薄板所製,方廣尺餘,以黃綢封裹,荷於河督頸,擁之而去。是時內外官民觀者萬人,莫不悚懼。復傳道、將、廳、營羅跪庭中,一一傳旨後又云:「欽差臨行,面奉聖諭,自古刑不上大夫,張文浩至河督而特令枷號河干者,實因民命至重,設官本以衞民,今乃蕩析離居,實為朝廷之辱,是以特予嚴譴,乃為慎重民命起見,凡淮、揚士民其皆仰悉上意云云。」此司員乃滿人,傳旨時聲音宏亮,高下緩急,娓娓可聽。余從蒙師盛先生後,竊問云:「宣旨中段何以作兩次波折?」師曰:「汝不憶《漢書》乎?霍光廢昌邑宣太后令,歷數罪狀,中段一小停曰:『為人子當悖亂如是耶?』今日之事即其遺意也。」余始恍然。

  張蓮舫河帥為浙東世家子,以州同需次南河,饒有幹局,洞悉河務,故由同知升道,即由道升東河總督。丁艱未服闋,宣宗登極,特令奪情署工部侍郎,督辦北直水利。其時樞相戴大庾、蔣襄平二公力為推薦,眷倚特甚。而張乃以此自滿,莅南河任,設台座,參將跪道,不為停輿,於舊時同僚,皆厲聲色待之,衆論鼎沸。禦黃壩應閉不閉,洪湖五壩應啟不啟,致有此變。汪相乃山陽縣人,其祖塋亦被水漫,故銜之尤甚,殆欲置之死地,賴文公從中緩頰,以其父年逾八旬請,始從寬戍伊犁,逾十二年終未獲赦云。

  汪、文二星使查辦兩月,覆命入都。奉旨:「張文浩着發往伊犁充當苦差。欽此。」當起解之日,亦一大觀也。是時江督為琦侯善,河督為嚴公烺,皆集於制府行轅。張則荷校囚服,引至大堂,設香案,二督宣旨後,疎枷謝恩,解官庭泰唱名官犯某,點名後發文憑。公事既畢,二督乃邀張入內廳餞行,辭讓至再,始入。酒三行即出矣。至大堂,二督各呼己所乘輿伺送,張固謝不敢,二督乃互挽一臂揮淚曰:三兄此行,乃為國家辦事。人生作官不能無公過,聖明在上,不久自必賜環。我三人才輇任重,將來恐尚不能望三兄地步。三兄行後,老伯處自當代為侍奉,切勿記念。張亦痛哭跪謝,仍呼小竹輿由旁門入,步行欲出,兩督亟止,竝諭衆曰:「張大人奉旨出差,爾等應照常伺送。」乃堅閉側門,促輿由中門出,鼓吹升炮;二督即亦同至萬柳園,各官皆隨行。坐良久,張不至,旋報已由僻路渡黃矣。二督乃返,先至張寓請太翁安,呼張之大郎出,安慰再四而去,不數月致贐萬金,送眷回浙矣。嚴、張本舊僚,相得甚。琦則僅泛交,且素有刻核名。而死生患難之際,綢繆慨慷如此,公義私情,無不允當。蓋當日清議,極重友朋一倫,比於君父,而冷煖之際,好名者多,縱不出於中,亦尚有官場局面在,所謂告朔之餼羊也。自掃除習氣一語出,而軒冕之體制比於齊民,上驕下諂,反眼不相識,而公論塗地矣,可勝嘅哉!

  道光甲申,洪湖潰决後,黃強淮弱,漕艘稽阻,琦侯與副總河潘芸閣力主開放王營減壩,導河北趨,將以下河身挑挖通暢,再行挽黃歸故。正總河張芥航頗不以為然,而力不能止也。計費帑六百萬,挽故之後,河身仍然高仰,一無成效。上怒,降琦侯為閣學,特命大學士蔣攸銛、尚書穆彰阿來江查辦:以同知唐文睿倡議切灘,發新疆;管總局為淮揚道鄒公眉經理未當,議處。一時物論沸騰,有五鬼閙王營之說,琦為冒失鬼,潘為慫恿鬼,張為寃枉鬼,鄒為刻薄鬼,唐為糊塗鬼。此後乃行灌塘法通漕,不問淮、黃之強弱矣。

  ○57司馬好古

  陳曼生、萬廉山兩司馬,皆以名士為河官,兩家賓客之盛,連襼接袂,常數十人。金石書畫,無不充牣精好。曼作宜興茗壺,形製仿古,各鐫銘於上,或間以花草,每具貴至數金而不可得。萬則以秦漢碑百種縮摹於端研之背,雖斑駁斷裂皆畢肖,一時驚為神技。承平士大夫游心藝事一至於此,亦宦途之佳話也。

  ○58公子浪游

  吾鄉王東白觀察,司四川打箭爐糧臺,致富百萬。為福貝子所最賞。其子少年紈絝,偶至吴門,覓燈船不得,乃於次年悉數預定,蘇人無一船可游者,乃大驚,以為江湖間大盜,聞之府縣,將加以桎梏。適貝子征臺灣歸,其子迎謁舟次,福責令長跪,數其浪游,再三謝罪始罷。此語聞之於外,各官皆縮頸,以為貝子愛之如是,幸未孟浪也。其時大吏一顰一笑之矜重也如此!

  ○59叫名讀書

  錢籜石侍郎引年歸里,真率高雅,鄉望極重。其子與吾鄉王氏訂姻。王乃富室,不知書,往晉謁焉,錢猝問曰:「子在家讀書否?」王無以應。乃強答曰:「叫名讀書。」錢遽厲聲詬之曰:「讀書即讀書,不讀書即不讀書,何謂叫名讀書?」乃揮之出。老輩方嚴,無所顧惜。使今日,必攘臂揮老拳矣。

  ○60銅人寫字

  乾、嘉間,西洋通商只廣東一口,鐘表呢羽各玩物,其精緻工巧勝今日百倍,價亦極昂。時高宗八旬萬壽,兩淮鹽政辦貢,有粵人以一巨廚售之,中具庭舍,門啟,則一洋人出,對客拱手,能自研墨,取紅箋作「萬壽無疆」四字,懸之壁後,拱手而退。人皆驚為神異,定價五萬兩。將交價矣。鹽政門丁索費五千,粵人愕不與,門丁曰:「過明日一錢不值矣。」粵人不之信。次日,果退貨不復購,不得其故,徐偵之,蓋門丁說其主曰:「物雖巧,全由關捩耳。設解京有損,進御時脫落末一字,則奇禍至矣。」鹽政深然之,遂不售。小人讒搆之功,真可翻復黑白。其言誠有至理,且亦老成遠慮,但以索費不得而出之,則真小人也已。

  ○61部吏口才

  福郡王征西藏歸,戶部書吏索其軍需報銷部費,乃上刺請見,賀喜求賞。福大怒曰:「ㄠ麼小胥,敢向大帥索賄賂乎!顧膽大若是,必有說,姑令其入見。」因厲色詢之,對曰:「索費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數千萬,冊籍太多,必多添書手,日夜迅辦,數月之間,全行具奏,上方賞功成,必一喜而定。若無巨資,僅就本有之人,分案陸續題達,非三數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軍報銷,明日所奏又西軍報銷,上意倦厭,必干詰責,物議因而乘之,必興大獄,此乃為中堂計,非為各胥計也。」福聞之大為激賞,遽飭糧台以二百萬予之。蓋道光以前,軍需報銷部費皆加二成,不似今日之數釐也。此吏眼明手快,措語侃侃不撓,可動王公之聽,亦奇才也。而福公從善如流,能測英主喜怒,亦非庸流所及。然其司閽達此刺,已得賂十萬,否則談何容易得見一福公哉!大抵彼時不論君子小人、在上在下,皆有才略智術,故辦事如火如荼光焰萬丈耳。國家全盛,何地無才,此則關乎氣運也。

  ○62大臣多耆艾

  本朝大員多耆壽,漢、唐以次皆所不及,宋惟文潞公一人至九十外,明則劉健、王恕二人逾九十耳。乾隆朝先有沈歸愚尚書九十七,嘉慶初蔡葛山相國九十三,梁山舟學士九十三,道光中李書農尚書九十六,黃左田宮保、戴蓮士相國九十五,咸豐中杜石樵尚書亦九十六,凡一品而得九十者已六人矣。其八十外及將九十者,更指不勝屈也。大儒中孫夏峰、毛西河亦過九十。文苑中唐實君、韓某亦然。

  ○63樞堂

  京官以樞直為最華要,兩書房特清華而已。嘉、道兩朝領袖者至豐腴,每年得饋遺有至巨萬者。不過通消息,示向背,未有公然雌黃人才於其長之前者。即述旨繕擬,亦皆恪遵上意,不敢有一字輕重於其間,非若後來之可以任意干預也。

  樞長向皆勳舊老臣,及久任封圻,諳練庶政,故中外洞達,無不盡之情、難言之隱。自曹文正、穆長白、祁文端皆以詞臣馴至通顯,漸見破格矣。然道光初年,於先朝故事,尚能恪遵循守,不失故步。蓋文正先人於乾隆朝列正卿,文正生於京邸,明習朝章。長白亦頗好學。壽陽則於說文小學外,皆不甚措意矣。軍機大臣,舊例與入覲督撫不私覿、不留飲,惟於朝房公衆地延接數次,亦人所共知共見也。文正守此例極嚴,長白便已通融,再後則無之。大臣見章京則呼曰某老爺,無有呼字呼號者,以樞禁森嚴,不敢一毫涉私暱耳。許玉叔、汪衡甫二公,至警敏,入直數日,各事皆諳,無異老輩。何慎恪 【 何汝霖字雨人,江寧人,道光間以禮部尚書值軍機,死後謚恪慎,原書寫作「慎恪」,係誤。】 公則小心謹密,不言溫慰,故始終恩禮未衰。由章京而直上樞堂者,在前惟戴大庾、盧德州二相,併公而為三。彭文敬以通政使出直,越數年復召,不能竝也。章京四日一班,下直時多不至本部辦事,在前惟吴槐江制軍,在後惟錢萍啟中丞,一刑部,一戶部,則不但不直日,即在園時,部有要事無不預也。

  梁茝林有《樞垣紀略》一書,紀載極詳。自雍正二年設立至嘉慶二十五年止,百年之中,章京百人,江浙居大半,而浙多於江。浙人中又以杭為多,嘉次之,其餘外郡則寥寥矣。吾禾之入選者,以錢裴山中丞至有名,真有過目不忘、五官並用之概。其以會元傳臚,母子相抱痛哭,蓋久以狀頭自命也。惜年未中壽,沒於皖撫任,未見其止耳。

  ○64戶部為六部首

  六部以戶部為至要,凡總理之大學士及滿尚書,皆以眷注第一之人為之,必兼提督及內務府帶鑰匙,此嘉、道年間風氣也。吏、刑二部次之,工部又次之,禮、兵二部又次之。司員中戶部則以南北檔房,雲南、山東兩司捐納房為要地。道光初,英相掌計有三六九之謠。其時張子畏行三,管椒軒行六,朱朵山行九也。刑部則以秋審處為要地,多有陟封疆進卿貳者,人才最盛。蓋案情萬變,小民情偽,無所不有,必能洞達物情,通曉律例,而文筆又足以達之,方登上駟。各部皆漢司員主稿,滿司員回堂,獨刑部則主稿、回堂皆任漢司員也。惟琦靜庵中堂,以蔭生入刑部,時未逾冠,為漢人老輩所侮,大恨。以三百金延一部胥,在家北面事之,三年而盡其技。二十五歲即擢京堂,特派查辦事件,二十七歲任豫臬,連劾二巡撫去任,三十歲即由江藩擢東撫,政聲卓然,宣宗至賞之,未幾督兩江,人皆呼曰「小琦」云。此公後來為清議所擯,幾以操、檜目之。然實樸儉耐勞,屬吏入見,惟論刑名、錢穀、緝捕諸務,罕有及私者。故所至稱治,盜風為戢。馭軍尤嚴,其督師揚州,無一兵敢滋事,亦未聞有譁餉者,戰不力,輒不敢歸,甯死於敵手,其才洵不易也。惟所愛者,好饋遺及陰探上旨以揣摩固寵。以此二者見鄙於世,則以少出膏粱不讀書所悮耳。

  ○65翰林清苦

  乾、嘉間翰林至清苦,吾鄉黃霽青先生,己巳傳臚,至庚辰始授廣信府。十餘年冷署,皆步行,否則賃騾車,從無有自豢車馬者,同輩皆然,不獨一人也。京師有諺語,上街有三厭物,步其後有急事無不誤者,一婦人,一駱駝,一翰林也。其時無不著方靴,故廣坐及肆中,見方靴必知為翰林矣。

  道光一朝三十年,莫重於翰林,有非時召見,即授道府,不數年至督撫者。起居服食,局面一變,半皆後檔車,且有前頂後隨之馬矣。然負債亦至多,有至二三萬者,如陸立夫制軍為最,史士良觀察次之,然皆玉堂中至赫然者也。

  ○66因富起疑

  道光初侯繼青贖罪一案,以其負富名,遂疑刑部上下無不納賄者。其時吴門韓桂舲先生為尚書,乃拔貢起家,仁宗、宣宗至倚重之。英相、汪相皆忌之,必欲置重典,且欲其夫人至刑部堂質訊。一時物論洶洶。黃左田尚書方在樞密,奉旨會審,獨大聲疾呼力止之。郭頤園大司寇已退休在都,特具摺力疾至宮門請召對,以大臣朋陷傷國體為言,宣宗特遣內侍,以溫語慰之,事乃解。蔣襄平相國方任川督,亦馳疏以韓某向與同事多年,知其小心廉謹,受賄一事,可以百口保其必無,先朝舊臣無多,宜仍錄用。上深頷之。未幾,仍畀刑侍,引疾去。彼時中外風氣,尚多敢言,如戊午科場案亦有此,則柏中堂不死矣。

  ○67大臣抗直

  嘉慶中修《明鑑》,分纂者為杭州戚容台太史,中述本朝與明搆兵事,上怒其誹謗,下之獄。松文清公召對,偶及之,松即奏云:「純皇帝有明諭以前明之事宜直書,不當避忌。」上驚異曰:「先帝果有是乎?」命檢《實錄》進呈,戚始免罪。松出,謂曹文正曰:「他人固不知,公豈亦失記哉?曷勿上聞!」曹曰:「上慍甚,何敢言!」松曰:「公自此休矣!一言是惜,而陷君於過,舉大臣之謂何?」曹默然。

  ○68奏對不可含糊

  本朝勤政為三代以來所未有,每日召見軍機大臣無論矣,即各旗各部大小九卿,皆有值日奏事。其間尚書侍郎六人,不知何人命對,故所奏之事先一日皆具摺底,由筆帖式分送六堂,必詳詢底裏,爛熟於胸。設次日能入見,即須一一回奏,不敢以久不進對而忽略於一日也。其面奏含糊者不久必斥,明晰者往往承優擢。向來各部事皆滿尚書為政,侍郎皆不能異詞,惟卓海帆、恩小山二公則反其道而行之,尚書畫稿必採二公意旨為準駁,蓋逢值日必蒙恩召故也。即樞相亦多畏之。蓋軍機入皆衆人同跪,言則共聞。部臣皆獨對,苟有傾軋語,無人聞之耳。

  ○69部曹才學

  向年六部胥人皆紹興籍,自明即然。凡回稿回堂者,另是一人。其所謂稿工者,大都有才學而不利場屋者,又深明例案,故所作奏稿咨稿,駁斥事理,悉無懈可擊,而文亦曉暢。外間院司各胥亦如之。兵興之後,中外皆成絕響,有絕不通者,求如昔之舞文弄弊而不得矣。真可嘅也!

  ○70外官廉潔

  外官各缺,自督撫以及州縣,皆由陋規優厚耳,不必例外求賕也。大抵此風始於乾隆中年以後,至道光而止,幾及百年。各官養尊處優,視為固有,能守此,即已名「操守廉潔」矣。

  督以兩江為最,一年三十萬,淮南鹽務居其一,各關備貢居其一,養廉公費居其一,皆用印文解送,不以為私。次則兩廣、四川矣。

  撫則廣東、廣西皆過十萬,浙江不過六萬,江蘇不過四萬,福建則為最苦。

  藩司則江、浙皆有五六萬,而四川、陝西、山東、山西平餘為最多,地、丁巨也。

  臬司必通省有節壽方為優缺,四川、河南、山東、安徽皆然,餘省皆不及。

  道則陝西糧道,福建、臺灣二者皆有三十萬,與兩江督缺相埒。

  府則四川夔州有二十萬。廣東廣、潮,廣西潯、梧,以上四府皆十萬外也。自咸豐、同治以來,時勢迥異,各缺困乏,非兼轄勇營不能支矣。

  惟天津新設關道,尚有二十餘萬,甲於天下。其沿海關道,上海為最,甯紹、登萊青次之,漢口,九江、常鎮又次之,已著名為美缺也。若鹽務上下各官公費,按引抽收,見之奏牘,故不以為陋規。惟許玉叔曾參陶文毅辭一年五千之養廉而受一月五千之經費,文毅辯之甚苦。林文忠署任即下札:「此欵不得按月照解,悉存運庫。」有所賞犒,隨時札提而已。後任諸人,即不能照此自潔矣。

  ○71四遠馳名

  著名老店,如揚州之戴春林、蘇州之孫春陽、嘉善之吴鼎盛、京城之王麻子、杭州之張小泉,皆天下所知,貨真價實,來售者童叟無欺,不准還價者,亂後皆歇絕矣。同一貨也,何以一家獨擅?非有秘授之法,特格外認真耳。在他人皆求速化,不欲費心力於一二十年後,故終於無成。然此各家,得名之始亦祇循「誠理」二字為之,遂食其報於一二百年。子孫亦世守其法,莫敢懈忽。即此類推,何事不然。

  ○72館閣書變體

  館閣書逐時而變,皆窺上意所在。國初,聖祖喜董書,一時文臣皆從之,其最著者為查聲山、姜西溟。雍正、乾隆皆以顏字為根底而趙、米間之,俗語所謂墨圓光方是也。然福澤氣息,無不雄厚。嘉慶一變而為歐,則成親王始之。道光再變而為柳,如祁壽陽其稱首者也。咸豐以後則不歐不柳不顏,近且多學北魏,取逕愈高,成家愈難,易流於險怪,千篇一律矣。然白摺小楷仍取勻秀。近日奏摺,皆譏取士法不宜專尚試帖小楷。其實嘉慶以前,即有此二事,而不礙其為人才輩出。此語真因噎廢食矣。

  ○73三老一變

  乾隆六十年停止捐納,外官府以下皆正途,督撫司道則重用旗人,而吏治蒸蒸日上。旗人外放者大都世家子弟,正途入官者不過書生耳,而何以如此見效?則以有三老在焉。一老吏,二老幕,三老胥。一省必有一省之老吏,皆曾為府、州、縣同通而解組者,熟悉一省之情形,剛方端直,雖督撫到任,亦必修式廬之敬,後輩更爭禮之,諸事求教,自有入德之門。老幕則皆通才夙學,不利場屋,改而就幕,品學俱優,崖岸尤峻,主者尊之如師,不敢以非禮非義相加。禮貌偶疎,即拂衣而去,通省公論,便譁然矣。至於吏胥亦皆老成謹篤,辦事不苟,義所不可,本官不能奪其志。故有此三老朝夕相處,蓬生蔴中,不扶自直。道光以後,此風漸微,三老者變而為老貪、老滑、老奸,無人敬禮,高才之士率唾棄之,而國家二百年紀綱法度皆失傳矣。

  余少時見老輩徐仰亭之待沈觀察,有所不合,觀察年逾六十,尚長跪謝過始已。後來我師陳稻莊先生,即近乎圓通矣。

  ○74世風日替

  向來三節拜賀,督撫以下,公叙畢,先至幕友各房逐一致禮,幕方往答。道光中年始有先造主人者,後則頤指氣使,有甘為門下士者。世風日替,他事類推。

  ○75阿財神

  起居服食之美,昔以旗員為最,蓋多供奉內廷,得風氣之先,無往而不當行出色也。以余所見之兩淮鹽政、淮關監督,嘉、道時以阿克當阿為極闊,任淮鹺至十餘年,人稱為阿財神。過客之酬應,至少無減五百金者,交遊遍天下。仁宗亦極契之,派查河,派查賑,視如星使,乃竟不能一到督撫。其時政體尚嚴。至道光,則鍾雲亭同一內府,即任閩督東撫矣。阿之書籍字畫三十萬金,金玉珠玩二三十萬金,花卉食器几案近十萬,衣裘車馬更多於二十萬,僮僕以百計,幕友以數十計,每食必方丈,除國忌外鮮不見戲劇者。即其鼻煙壺一種,不下二三百枚,無百金以內物,紛紅駭綠,美不勝收。真琪王南朝珠用碧犀翡翠為配件者,一掛必三五千金,其膩軟如泥,潤不留手,香聞半里外。如帶鉤佩玉則更多矣。司書籍之僕八人,隨時裝潢補訂又另有人。宋、元團扇多至三千餘,一扇值四五兩,乃於數萬中挑檢而留之者。全唐文舘即其奏請諭旨開辦吴穀人、吴山尊、孫淵如、黃仲符、石琢堂、洪桐生諸老輩皆為座上客,極一時風雅之樂。飲饌中他不具論,四月中鰣魚上市,必派數小艇張網於焦山急流中,上置薪釜,一得魚即投釜中,雙漿馳歸,到平山則其味正熟,與親在焦山烹食者無異。其豪侈皆此類。亦彼時之風會也。

  ○76河防巨款

  本朝河防之費,乾隆中年以後始大盛。當靳文襄時,只各省額解六十餘萬而已。後遂定為冬令歲料一百二十萬,大汛工需一百五十萬,加以額解,已三百三十萬。又有蕩柴作價二三十萬。苟遇水大之年,又另請續撥四五十萬,而另案工程則有常年、專欵之分,常年另案在防汛一百五十萬內報銷,專欵另案則自為報銷,不入年終清單。比較其時,漕事孔亟而河決頻仍,先後諸河臣實不能不受其咎。惟黎襄勤在任十三年,了無蟻穴之驚,而公帑節省無算,又倡行碎石以代掃工,實著奇效,使後人遵行之,其功何可殫乎。張芥航先生繼其後,幫築高埝大隄十五丈,用銀一百數十萬,淮、揚得以保障,其功亦巨,但不如黎之修謹耳。

  ○77嚴正成神

  黎公初擢河督,甫四十歲,人皆呼曰小黎。自以新進資淺,於各督撫皆執禮極恭,侍坐隨行,唯諾維謹;而一清澈骨,無妾媵,無玩好,晚年獨居於外,二子皆布衣蔬食,不知為公子也。以用碎石,中外浮議起,憂勞成疾,通體骨立,歿時五十三,宣宗震悼,以詩挽之,建專祠,予上謚。未歿之先,有羣鶴來,盤旋空中月餘,及歿而去。又天現白氣,成大圈者三。時方正月,無雲而雷。此皆其異徵也。近年傳聞,已成河神矣。

  黎公素惡請託,其妻弟王某以知縣分發安徽,時藩司為徐月樵,乃由河廳升道,由道升藩臬,公之門下士也。妻弟欲得一書,不敢自言,公之夫人亦不敢代請,乃託幕友鄒翁緩頰。公慨然曰:「作官貴自立,苟有可建樹,何待人言!此人決非吏才,為說項,祗自欺耳。」言之再三,始勉允,囑記室曰:「只可添乘某到省之便一語,不必露干請意。」乃王某持此書到皖,方伯從未得公書,詢知為至戚,遂歷委優缺。比公薨,而此君已成素封矣。

  ○78罷官得官

  吾浙有宦家子,以縣令仕福建,虧空巨萬,公事廢弛,已將登白簡矣。適其父執來撫閩,迎謁時,於衆中大遭辱詈,且涕泣而訴之曰:「我與若父同衙門、同外吏、同遭患難於塞外,不啻手足,乃汝頹家聲至此,冥冥中何以對我良友?」叱之使出,某長跪痛哭謝過,怒猶不解。及抵署,而夫人囑其公子出視其老母,時時周恤之。公雖自此屏不使見,而府縣等皆知為大府至交,乃設法彌縫其官虧,而月致薪水焉。某亦自此杜門學律,三年後,頗見稱於人。而中丞公擢總督他去,臨行,司道以請,且告以改行甚確,中丞始微頷之。未幾補優缺,升直隸州,日進蔗境矣。昔日大吏之一顰一笑,矜重有似此者,不似近人之請託無忌,仍無益於本人也。

  ○79音通乎政

  道光十五年,倡優度曲侑觴,輒歌《慘覩》及《彈詞》,即僅能一闋者亦然,俗語遂有「家家收拾起,處處不隄防」之目。其音噍殺哀厲,洵非盛世之音。未幾而澤患起,粵寇繼之。可見聲音之道,有關治忽,其中殆有天焉。

  ○80方靴漸廢

  京朝官皆用方靴,外官道府以上亦然,即州縣及司道首領官皆如之,蓋雍容袍笏之象。自甲午以後,一概用尖靴,雖朝端大老及詞林中皆是,且多薄底不及數分者,取其行走便捷。合京城惟卓相一人方靴而已。識者皆憂其兵象。自來戲劇皆用崑腔,其時亦全改「二黃」及「西皮」者,亢厲激烈,如聞變徵,時局乃亦與之轉移,可畏也!

  ○81衣服尚多

  炎伏大衿袍,多用黃葛紗,而無馬蹄袖,名曰「四不象」;又有一果元,而有馬蹄袖者。此後即有半臂加左右袖,名曰「軍機襖」。此皆創自樞中人,取其寒溫便適而已。每當小春天熱,則上皮下棉,稍涼則下皮上棉,亦有二毛、大毛在上而小毛在下者,又有以羔皮縫之於裏而外仍作棉體者。夏令且有夾紗、棉紗之別,皆朝夕異候,老年及體弱者作此狡獪,而人爭效之以誇多鬥靡,兵後不復有知之者矣。

  ○82零星顛倒

  讌客肴數,至多者二十四碟,八大八小,燕菜燒烤而已。甲午以後有所謂拼盤者,每碟至冷葷四種,四碟即十六種矣。而八大八小亦錯綜叠出,不似前此之呆板不靈,然識者亦以為非佳兆。即橫幅、掛屏、扇頭多用合錦,零星顛倒,與乾嘉以前迥別也。

  ○83服色宜慎

  下人服色不准用天青,即商賈亦然。後來呢羽中有所謂藏青者,介二者之間,僕隸皆僭用之。近則無不天青,了無等威之辨,人無有訾之者矣。

  ○84品蘭

  建蘭之素心者,以龍巖州為第一。其花皆高出葉上,葉皆寬至六七分,離披茂密,每一大盆價百金,香氣甚烈。余所見張松庵觀察、羅子揚太守家,皆以百盆計,洵為大觀。至蕙蘭,則又有梅瓣、荷花片、水仙片諸名色,有一花值千金者。此惟吴越富家重之,官場無嗜之者矣。

  ○85百香精舍

  董香光,籍松江,距吾里只八十里。聞其未達,僑庽數年,故其墨跡流布至多,甚至有一家喪事禮薄,皆其手錄,洵至寶也。

  先君一生嗜董書,收羅數十種,余又竭力採購,以博堂上歡,長卷短冊共百餘件。先君晚年名其齋曰「百香精舍」,蓋為此也。其中以金箋元人詞,又綾本《大江東去》一闋,為二十後所作,精采尤足動人。又有暮齡所作高麗紙楷書《聖教序》,則純是北碑氣息,醇古淵穆,視雲棲之《金剛經》百倍過之,趙松雪、文衡山不足道矣。庚申之變,所存不及十一。山水畫則惟一立幅一巨冊,在先兄篋中。終天之後,長為鮮民,亦不忍再讀父書矣。

  ○86萬廉山事四則

  萬廉山司馬以決獄擅名,有「萬一堂」之號。然終身坐累於此,功名不振。始則以元和令承審壽州命案,永不敍用;及百文敏薦後,又以劉第五案斥革,皆非君本管任內事也。

  壽州孫姓為巨室,有雇工二人急斃,莫可主名,嗣知為鋸木深山中蛇毒所致,乃捕蛇磔之,俗呼為烘板案,提至蘇州定讞,遠近詫為異聞。未幾為怨家所訐,乃其大伯與弟婦通奸,二僱工窺之,乃致死。經御史參劾,星使出訊,卒皆瘐死於獄而莫能明,其行賄則已得其據。孫氏大富,所費至六、七十萬,故聲稱不能掩云,鐵冶亭督兩江,坐是降調,蘇州府遣戍伊犁,承審者亦斥革。亦嘉慶中一大案也。

  劉第五則由廖運台之子候補道廖世芳所獲。世芳前捕劉之協父子,皆超擢。林清滋事後,諭緝劉第五甚急,江督復委之,至曲阜鄉間捕縛,而未通知地方官。東撫陳預據衍聖公呈訴,乃其佃戶,誣良為盜。上命托相、郭司空至蘇州復訊釋之,督撫以下皆獲罪,萬亦預焉。吾鄉周次立太守亦以幹員同訊,星使詢其實,對曰:「劉第五與否不可知,其為教匪無疑,身有鎗傷數處可證。」星使曰:「彼云瘡患耳。」周曰:「此不難辨,瘡愈皮外卷,鎗傷皮內縮,迥不同也。」托相云:「上意眷聖裔,平反已定,諸君休矣。」

  萬廉山為百文敏所知,奉為上客,三江統轄鹽、漕、河三大政,每日公牘朱出墨入以千計,文敏又好延攬綜核,凡三省巡撫所專司之刑名錢穀事,釐剔之不稍貸。故其時江西、安徽、江蘇兩司無事必十日一禀,每禀必紅箋十數番,通省事皆一一如侍坐面談,而文敏間用親筆批答,雖卑官下吏亦間及矣。一時人爭奮勵出死力,屢經劾奏,仁宗眷之益甚,每歎為辦事才。廉山以一革職舊令居幕府,司道皆仰其鼻息。楊邁公中丞任淮海道,文敏憎其老,擬劾之,夜間萬至其姪庽,楊偵知之,微服手一燈,以同鄉故,直造其室,握萬臂曰:「相意我早知,容我以病去乎?」萬答曰:「是或可免。」楊拜謝歸,已擬上禀,有旨升山東臬司,事得解。萬之不能避嫌,此一端也。

  萬為南昌人,與陳竹香河督同鄉,當其閒居,陳以重聘延之。及文敏至,知強弱不敵,遂入百幕。以劾禮埧事,奉旨陳鳳翔革職發口,先枷號河干,以黎襄勤由揚道升任,亦百所密薦也。黎與萬朝夕通信息,交甚固。自此五六年中,百每按部清江,萬必偕來,黎具盛筵演劇,邀三道作陪,萬以高梁冠服貂獨踞一坐,不自知為屬吏也。迨丙子百文敏薨於任,萬以同知開復,發南河候補,每衙參,必單見留便飯,所談皆詩文,出則命駕答拜,萬不能自安,借一揚州差,索居邗上三四年,幾致斷炊。孫寄圃協揆接江督任,松相囑之曰:「江南諸萬跋扈宜防,萬承紀在百幕中尤能令公喜令公怒也。」顧孫相特愛才,過揚州,萬進見,以信一束高尺許示萬,內溫制府承惠至多,乃孫相親家也,中皆軋萬語,萬閱之失色。孫相慰之曰:「爾無慮,有他意不汝閱矣,但當自勉耳。」不久陳曼生病廢,堅求萬代,孫相為言於黎公,補海防同知。後來河督張、嚴二公皆舊交,張芥航素器其名,潘芸閣則與其子小廉侍御同宦京莫逆,故皆尊之曰廉山先生。卒創灌塘法,通漕船者三十餘年,河事賴之,其經濟才實不可泯也。

  廉山工書,篆隸皆絕詣,而更擅繪事,人物、花鳥、翎毛皆雅潤入古;而山水則兼南北宗之長,偉麗雄渾,好作金碧樓臺,有二李之風。當其困居邗上,索逋雲集,杜門作畫,子女甥姪皆一人一冊,仿古各十六種,極其煙雲變幻,蓋用金石筆勢參入之,非尋常畫師所能跂及。余又見其一長幅,作蒲桃架而松鼠竄其上。又有綠鸚鵡一幀,筆筆作正鋒,圓勁如鐵,蓋君少年在畢秋帆幕,與諸老輩接席,天姿過人,下筆便古,不見一毫塵俗也。行書仿書譜,其在百幕時尺牘稿數百通,余裝治成卷,已贈其胞姪少雲明府世藏矣。

  ○87清江浦

  清江浦雖為繁華之地,而園林之勝極少。惟督河署有河芳書院,向係尹文端所創,聖駕南巡,曾經駐蹕,亦只一大池一大廳耳,別無樓臺亭榭、古樹奇石也。海道署有東園一所,池塘約五畝,中亘以紅橋,廳事尚宏廠,東首臨水一小榭而已,亦無勝境。西郊禹王臺,隆然一簣,但供遠眺,其南即積水池,前明武宗於此墜水致疾處,今亦涸成平地矣。吾鄉黃蔭庭司馬始於黎公祠畔小有結構,穿池叠石,只如吴越富家之別業,不得為園也。若近年淮北鹽務大旺,商於此者張、陳諸大家及路觀察各爭奇鬥勝,頗有林泉之趣。路尤工於布置,肴饌亦極精,不用海味,多用蔬果,皆園中自植者,鮮美不可言。從前河工盛時,反無此樂事,洵不可解也。

  距浦數十里、百里外,如河嘴、淮城、寶應即有園林矣。河嘴著名為荻莊曲江樓。淮城內亦有數處。寶應則喬學士之縱棹園也,黃石山一座最蒼古有致,中有汪容甫所覓之射陽湖內孔子、老子像碑,乃真漢物,終年供人摹榻,近亦漸非舊觀矣。

  ○88維揚勝地

  揚州園林之勝,甲於天下,由於乾隆朝六次南巡,各鹽商窮極物力以供宸賞,計自北門直抵平山,兩岸數十里樓臺相接,無一處重複。其尤妙者在虹橋迤西一轉,小金山矗其南,五頂橋鎖其中,而白塔一區雄偉古樸,往往夕陽返照,簫鼓燈船,如入漢宮圖畫。蓋皆以重資廣延名士為之創稿,一一佈置使然也。城內之園數十,最曠逸者,斷推康山草堂。而尉氏之園,湖石亦最勝,聞移植時費二十餘萬金。其華麗縝密者,為張氏觀察所居,俗所謂張大麻子是也。張以一寒士,五十歲外始補通州運判,十年而擁資百萬,其缺固優,凡鹽商巨案,皆令其承審,居間說合,取之如携。後已捐升道員,分發甘肅。蔣相為兩江,委其署理運司,為言官所糾罷去,蔣亦由此降調。張之為人,蓋亦世俗所謂非常能員耳。余於戊戌贅婚於揚,曾往其園一游,未數日即燬於火,猶幸眼福之未差也。園廣數十畝,中有三層樓,可瞰大江,凡賞梅、賞荷、賞桂、賞菊,皆各有專地,演劇讌客,上下數級如大內式。另有套房三十餘間,廻環曲折,迷不知所向。金玉錦繡,四壁皆滿,禽魚尤多。聞其生前有美姬十二人居於此,臥牀皆相通,有宵寢於此晨興於彼者。淫縱不待言,暴殄亦可知矣。

  ○89事有前定

  世俗每云,滿洲向無鼎甲,詢其有定例、見之官書否,則無以應也。殊不知國初尚有滿、漢兩榜之狀元,至康熙初年停止耳。其所以無鼎甲之故,則以列聖諄切告誡,總以清語、騎射為滿洲根本,不准沾染漢人習氣。故滿人於小楷試帖,不肯講求,即讀卷官亦不敢以滿卷進十本,恐轉邀宸詰也。

  滿人無鼎甲,而漢人無督師,此二事幾二百年矣,中間惟岳鍾琪曾為大將軍,亦是武職耳。道光六年,麟梅閣尚書中丙戌科傳臚。楊時齋宮保奉命為欽差大臣,統兵出關,當京官公會時,人皆以為破格。時杭州錢金粟學士亦在座,即世所稱為「陰官」,忽長吁曰:「二三十年後,公等見旗人大魁、漢人大帥,則其熱閙更甚於今日戲場也。」迨道咸時,林、李、曾三公相繼督師;同治中,崇侍郎得大魁,皆值髮捻極鬨時,錢言皆驗,可知大刼已前定矣。

  ○90河工最重

  河工向來比照軍營法,故河督下至河廳得罪,有枷號者,有正法者。而年年安瀾,皆有保舉。凡堵合決口,有特保花翎及免補本班者,同知即可升道,道即可升河督,多破格為之。然乾嘉時,人皆以河工為畏途,蓋賞雖重而罰亦嚴耳。余外曾祖章質菴觀察,由運河運引退,家居三十年,富至百萬,壽逾九十方終。高宗南巡時,兩遣太醫視疾,蓋欲用為河督,而章輒託疾,太醫為處數方。聞彼時侍衛二人同來,計川資酬謝,費至巨萬,亦云奇矣。同時羅雲齋廉訪亦以閘官起家,已將任以河督矣,歿於山東臬司任內。其人真有絕技,凡山東運河千里之地勢水勢,無不瞭如指掌,人亦奮往急公。雖只道員,每值大事,上諭中輒令督撫與商,其簡心之篤,度越曹偶矣。章亦於修防極熟,凡估計工程,雖數百萬可以信筆羅列,不須算盤。其自營壙穴,在吾里,費二十萬金,皆用三合土築成,至今巍然,長毛掘之,絲毫無損,其平生辦事之結實於此可見。

  ○91大富必大壽

  自來享大富者必大壽,以余所見聞,蓋亦數人矣。如臨川李太翁壽至九十餘,此乃最顯者。江北沭陽程翁,六十外始起家,至八十已二百萬,半由於淮北票鹽,至九十三而逝。雖經兵燹,其產未損,至今為江蘇第一家。又河營弁中一顧、一孔、一談,皆黎襄勤公所特拔,白手成家,積至數十萬,談、孔八十餘猶健,顧則至九十四,子孫近百人。其居心行事,皆誠實周匝,實為富壽之徵。吾鄉查丙唐先生亦壽至八十九,以諸生入幕,為諸侯上客者五十年。余猶及侍其談論,親見其燈下作蠅頭書也。

  ○92都天會

  都天會最盛者為鎮江,次則清江浦,每年有擡閣一二十架,皆扮演故事,分上中下四層,最上一層高至四丈,可過市房樓簷,皆用童男女為之,遠觀亭亭然如彩山之移動也。此外旗傘旌幢,亘數里,香亭數十座無一同者。又有坐馬二十四匹,執轡者皆華服少年。又有玉器擔十數挑,珍奇羅列,無所不備。每年例於四月二十八日舉行。其最不可解者,擡閣一二十座非一人所能辦,必一年前預為之;而出會之前一日,尚不知今年之擡閣是何戲劇也,其慎密如此。使上下公事皆能如之,獨不妙乎。

  ○93陋規一洗

  漕務之浮收勒折,始於乾隆中,甚於嘉慶,極於道光。江蘇則以上、南、嘉、寶四缺為最優,每年皆十數萬。浙江則有「金平湖、銀嘉善」之謠。其時民風富實,但求縣官無格外需求,每畝多出一二百文,固所深願。此六縣錢漕,皆在十萬兩、十萬石之外,積少成多,易成巨數。上海尚有海船掛號為巨款,皆自然之陋規也。

  癸未大水,癸巳繼之,糧艘之幫費日增,下農之逃亡日甚,而吃漕規之生監亦年多一年,州縣乃不可為矣。後幸改海運,得免幫費之累,而浮收未去也。至兵燹之後,始定折價公費,在前之積弊一掃而空之矣。

  ○94鹽務五則

  淮鹽額銷引一百二十九萬餘道,每引四百斤,湖南北居十分之六,而江西次之。嘉慶中,浮費日增,情形日壞。至道光十年,陶文毅任兩江,始力加整頓,然惟淮北改票,淮南則仍舊也。有鎮江人包姓,行南鹽起家,思出綱商之籍,乃於陸立夫先生升江督,創改票之議,其時董石塘、謝墨卿、魏默深三人爭助成之。初改大旺,幾以一年之銷,盡兩年之引。次年各商裹足不前,岸鹽擁滯,方且為包岸認銷、寓散於總之計,而粵匪東下矣。綱鹽之成法,前人費無限苦心,一旦掃地無餘,亦劫運也。

  陶文毅之裁根窩,有富至巨萬一朝赤貧者,蓋窩單每引值二三兩,忽改為一錢數分,不准再加,且亦無用,所以苦耳。總商黃瀠泰家實有數十萬引,其時星使甫入奏,未知部議准否,大衆尚在希冀,而黃則七日專足已先得信,乃令其夥往各處添購,人以為總商如此,必可居奇而窩價反增矣。及三日後信至,則黃已一引不存,蓋明為買而暗則賣耳,其機警如此。

  鹽務盛時,鹽政一年數十萬,運司亦一二十萬,南掣幾十萬,北掣較苦亦二三萬,三分司與南掣相仿。優差則泰壩五六萬,永豐壩子鹽、漢岸提課皆數萬,即京餉、甘餉解員亦數千金。又有官運一差,則視乎其人,盈絀不計矣。候補且有坐薪,皆數百金一年,各省作宦,無兩淮之優裕者。

  淮北改票之始,一年三運,利至倍蓰,其空手掛號者皆得巨資,遂改為騐貲,集銀至八百餘萬。而騐貲之中又有以借銀充數者。票販中有五虎之目,魏默深、范吾山皆其一也。然陶文毅任兩江,竟無一湖南人闌入作官充商者,亦可見文毅之嚴肅能化其桑梓矣。李文恭任兩江亦然。

  南商家每延一友名為「出官」,遇有公事,鹽政、運司傳詢,則以其人往,每年脩金皆一二千。余族香署明經與阮文達同案入學,人最醇篤,在黃瀠泰家三十餘年居此席,積貲至三十萬,蓋其立身勤儉一如寒素,出必步行,而各岸之商夥有善地必為之附分,故束脩之外每年又得數千金,積三十年之久,一錢不妄費。三世單傳,至其子雪舫茂才生子十三人,不勝其繁衍矣。髮逆之陷,遂致蕩然,亦同歸於盡耳。

  ○95書畫遭劫

  四庫全書,江浙共三閣,杭州、鎮江、揚州也。兵燹後無一存,其實皆抄本耳。若由文淵閣抄一份,不過五萬金,江、浙以貲起家者不乏人,而卒無一議之者。甯波天一閣,亦孑然無餘,可為千古文字之厄。即楊玉堂河帥,亦購書四五萬金,皆宋、元精本,捆載回籍,亦燬於賊,更奇。又吾鄉張叔未解元家素封,自冠年嗜金石書畫,積六十年所購不下十數萬,即前明項子京天籟閣不過如是。賊來皆散佚,所存僅十之三亦散落人間矣。

  承平士大夫好古而多雅尚,吴越間比比皆是,此後世無其人,亦無其事,不可慨哉!

  ○96孫春陽茶腿

  火腿以金華為最,而孫春陽茶腿尤勝之。所謂茶腿者,以其不待烹調,以之佐茗,亦香美適口也。此外各蜜餞無不佳,即瓜子一項,無一粒不平正者,皆精選而秘製,故所物皆馳名。惟其價無二,故其店夥不能作他項生理耳。

  ○97蘇州頭

  婦人粧飾皆效法蘇州,蘇州則又以青樓中開風氣之先,仕宦者反從而效之,其故不可解。道光初年皆元寶頭,而後施燕尾;中年後皆改為平三套,較為淡雅,燕尾皆無之,蝤蠐如雪,只逋髮叢叢耳。甲午、乙未間,忽改為純素衣衫,有用白線綰髻者,詢之並無親喪也,其為大亂之兆,古之所謂服妖歟?

  ○98首府首縣

  從前各省皆重首府、首縣,此二席必才猷開敏、資望皆高者為之,一省之利弊人才無不了了,督撫、司道皆倚任之,言聽計從,故衆指為要地。其中擅威福、通賄賂者誠有其人,而公正誠實者為多。無論新選及分發到省州、縣,皆先謁之,察其才具,以告於上,或留省學習,或入發審司讞,皆以首府、縣之言為斷。尚有不識儀注及不諳公事者,亦惟首府、縣是問,此則一省之紀綱。兵燹之後,風氣一變,無所謂首府、縣矣。

  ○99衙參不准單見

  衙參向不准單見,亦不准留後。有之,則人皆譏誚之。自用兵事亟,不論何官,非時上謁,肅清後亦仍其故態,甚至兩司大員亦然,以致易遭物議,不知何時始復舊規也。

  ○100禁煙疏

  自來處士橫議,不獨戰國為然,道光十五六年後,都門以詩文提倡者陳石士、程春海、姚伯昂三侍郎;諫垣中則徐廉峯、黃樹齋、朱伯韓、蘇賡堂、陳頌南;翰林則何子貞、吴子序;中書則梅伯言、宗滌樓;公車中則孔宥涵、潘四農、臧牧庵、江龍門、張亨甫,一時文章議論,掉鞅京洛,宰執亦畏其鋒。禁煙之疏,實子序、牧庵、龍門三人夜談翦燭,無意及之,遂成一稿,而黃樹齋亟上之。其詞危慄,宣宗閱之大動,遂決計施行。其摺大意,乃以紋銀出洋太多,銀價日貴,地方錢漕河工皆病為言,而非重於民命。其命意已近乎霸術而非王道也,故邊!開而患氣乘之。十八省督撫各有條陳,余曾擬彙齊為寒食故事而未果也。其中竊以鄧嶰筠制府一奏,為緩急最得其宜,蓋煙犯用黔面法,則民命不殘而有耻且格,惜未見之施行耳。林文忠摺亦極瑣碎。陶文毅則立意甚寬,深不以嚴刑為然,老成體國,故自不同。